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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

风口上的人

午后太阳在房檐上缓着劲儿落,院子里的影子被拉长,像一条条静下来的绳。白板被挪到墙角,前几天忙碌时写的一排排字还在,黑笔痕有的被手指蹭成灰。

李明把袖口挽到手肘,拖把在地上来回推,水声贴着地皮,像是在给这段时间的忙乱收个尾。

赵书记把椅子转了个方向,冲众人说:“喘口气,先把这阵子的事儿捋一捋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能把人心往一处拢。

大家都坐下:古丽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,脸上还带着日晒留下的褪色印子;苏蔓靠着门框,手里捏着手机,屏幕时不时亮一下;老热合曼把工具包放脚边,鞋上沾着一圈灰;买买提江站在门口,身子斜着,像随时要去发动机前看看;胡老板在院墙边,双手交叉抱在胸前,脸上看不出喜怒;吐尔逊戴着帽子,帽檐压得低,前额有汗,想说话的时候又咽了回去;冯站长没来,李明手机里放着免提,信号显示满格。

“我先说结果。”

李明拿出一本黑皮笔记本,摊在桌上,“老办法,不报大词儿,只讲明白数。近省走得稳,退货少了,枣干和核桃的稳定差不多找着了。外省,那几次折腾之后,节奏也抓住了。亏的地方也有,掐指一算,主要在三块:一是那回停电,冷柜温度蹿上去;二是分拨点卡了一宿;三是有一批包装角位没垫,路上晃坏了。我们都认了,给人家补了货,账里支出写得清楚。”他伸指关节轻轻在纸上点了两下,“不遮不掩。”

古丽接过话:“我这边把后台的留言捋过一遍。好评多半在‘说话算数’和‘售后不磨叽’。差评里,除了那几单破损,最多的就是‘能不能多开一点’。我已经回了,人手和路子就这些,急不得。还有个别说‘你们只顾着自家熟人’,我把名单贴了,按时间顺序,谁先谁后,一清二楚。”

胡老板“哼”了一声,掰了掰指头:“巴扎上有人嚼舌头,说你们把价压得死,留给我们这些出手的活儿太窄。你们看啊,乡亲的货有一部分也得走我们这条路,急用钱的,等不起你们慢慢来。”

他语气不算冲,但直来直去,院里一齐静了一瞬。

李明点头:“你的话,我懂。乡亲们生活不容易,谁也不想拖着。我们这边两个原则——第一,线上走的是明码,所有人一视同仁;第二,线下你收散货,我们不拦,也不跟你抢。只要不掺假、不压秤,我们互相留条路。”

他说到这儿看了眼赵书记,接着说,“倒个提议,给那种急用钱的,咱们这边专门立个‘应急箱’,从每单里抠一点,凑个小数,真遇到急病、急学费的,先从这儿掏,回头再补。这钱记账,谁拿的、什么时候还,写明白。这样呢,胡老板你也轻点儿,我们也不被说‘光在手机上说漂亮话’。”

这话一出口,院里压着的一口气像找着了地方。买买提江先“哎”了一声:“我赞成。急用钱那种,我跑车的时候见得多,真没地方借,都是四处求人情。要是有这么个箱子,先顶一下,心里就不慌。”

吐尔逊也接了句:“这箱子我也丢点进去,以后冷柜停电、换线啥的,咱都有底气了。”

胡老板把胳膊放下,思量了会儿:“行。只要账不糊,那我也不多嘴。”

赵书记看了看四周:“就这么定。账交给古丽和老热合曼一块儿盯,谁拿、谁补,都写到墙上的公示里。抬头不见低头见,我们做得正,别人也就说不出啥来。”

风从门缝里吹进来,白板上那几条粗线晃了一下。李明把笔帽拧紧,心里那股紧绷的筋,慢慢松了一点。

晚上,院里散了人。李明靠着门框,看星星,天像被风擦过的金属,冷冷的亮。屋里灯还开着,古丽在桌边画流程图,标箭头,写方框;苏蔓窝在椅子里改文案,几个句子反复推敲,想把话说到点上,不多一个字、不少一个字。

“你俩也歇会儿。”李明把一杯温水放在桌上,“这阵子我们都像上了杠铃,别把骨头拉断了。”

苏蔓把手机扣过来,笑了笑:“这活儿啊,有时候越忙越有劲儿。今天后台有个留言,说‘看你们把问题摊在明处,我就愿意买’,我看了有点想哭,突然觉得这几个月值得。”她抬眼,“有个题目我想好了,‘把能看见的事做明白’。”

古丽提笔在纸上点了点:“我再把‘应急箱’写进公示里,明天开会先讲它,别让人以为我们是在作秀。还有,明天要去邻村,赵书记把人叫好了。别说大话,咱就把路子、规矩讲清楚,愿意照办的,我们手把手带;不愿意的,谁也别强。”

“嗯。”李明点头,“邻村的名字都不说,就说‘另一个院子’。别让人觉着我们去占地盘。先从按部就班的事说起,挑果、装箱、唛头……这些他们看得见、能学会。”
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苏蔓把嗓音压低,“有人盗咱们的图这事,你说咱要不要在直播里直接点名?我查了,那个账号就在我们县。要么明儿我去找平台的人寻个说法。”

李明没急着回答,想了几秒:“点名,不必要。我们把‘批次码’和‘箱贴对照’再讲一遍,把‘不是我们家的’这句说清楚就行。平台那边你去说,能下架就下,不能下也别浪费太大的劲儿。咱们的劲儿要用在跑通路子上。”

院里的灯一盏盏灭下去,夜风像凉水从墙根儿浇过。李明回屋,翻开本子,写了三句话:“人没稳住,路再宽也走不长。账不摊开,话再好听也不管用。别怕慢,怕的是乱。”

第二天,县里来了一纸通知,说要统一包装外观,侧面印上县里的标识。古丽把纸递给李明,表情有些为难:“上面这个标识太大了,盖上去,咱唛头那边就显得拥挤。站里扫枪的人离得远,可能看不清楚。要不我们讨论下,换个位置?”

李明拿尺子比了比,在样箱上用铅笔画了几条线,把“标识”挪到箱体的一侧,给唛头留出五米可读的空间,又打电话给冯站长:“站里那边看得清不清?”

“看得清。”冯站长在电话那头回,“你们唛头别动就行。标识放侧面,别挡着定位线。扫枪的眼睛属于吃力不讨好那种,越清楚越快。你们要是非得往上面挤,卡着卡着谁都烦。”

“那就按你说的。”李明把铅笔线用油性笔重描,“咱们把模板定了,邻村跟着照搬,省得各家各样。”

事情落地。下午,赵书记把邻村的几个人带来。没有寒暄,木长凳一摆,大家坐成一圈。

李明没有讲“愿景”,开口就是“你们先看我们怎么挑果”。挑果之后是装箱,装箱之后是贴唛头,唛头之后是入网。整个过程不靠“玄学”,就靠手上能看得见的活儿。

邻村的人先不说话,瞪大眼睛看;看完了,有个年纪大的把手背在身后,走到白板前,指着“退损率”那行箭头:“你们这,是怎么把它压下去的?”

“不是一次压下去的。”李明如实说,“一开始我们也乱,后来把几个麻烦点找出来,一个个对。比如停电,我们放了小发电机;比如分拨点,我们改早班车;比如地址,换成分行写的,不让系统误读。都不难,就是要愿意找麻烦,然后不嫌烦。”

“那能赚几个钱?”那位又问了一句。

“谁都不会说大话。我们拿的那一份,是明摆着的。乡亲们拿走的是大头。赚的不算多,但稳。如果有谁能保证一次赚一大把,那多半不是我们这条路。”

李明把“应急箱”的纸递到对方手里,“再有个急用的事,不用求人。我们先顶着。钱是小钱,脸面是大事。”

坐了一圈下来,邻村的人走时没表态,只说“回去商量”。李明不催,送到门口,笑着摆摆手。他知道,能不能做,不在今天,而在他们心里那把秤,慢慢会往下一边沉。

傍晚,风起得猛,天边卷起淡黄的沙。买买提江从车前盖上抬起脸,喊:“今儿路上得小心,沙尘一来,车灯照着像白雾,眼睛不太使得上。”他把绳带又勒紧了一圈,“今晚我少装几箱,分两趟跑。”

“分就分吧。”李明说,“稳是第一位的。”

夜里正忙着,胡老板从门口走进来,脸上带着一层沙:“我那边有一车核桃,刚出了个小插曲,路口一急刹,几袋子打到地上。我让人又挑了一遍,可心里还是没底。你们帮我过过眼,合格的走线上,不合格的我自己弄。”说完,叹了口气,“栽了个跟头,得承认。”

李明没笑,也没趁机说风凉话:“来就来,规矩一样。你这边的,我帮你把批次分清,合格的走线上,不合格的,咱就别硬塞了。我们把摔磕痕照片拍下来,挂在公示栏上,不遮掩。你那边也跟着贴出来,讲明白,把脸放在明处,才能把背脊挺直。”

胡老板“嗯”了一声:“你这小子说话,是个理儿。”他转身出门,脚步快了点儿,像是刚才的一口气吐下去了。

夜深一点的时候,院里灯光往外撒,像一块暖布盖在地上。老热合曼把一捆电线理好,塞到盒子里,关的时候“咔哒”一声,像给这一天的忙完结了个句号。

苏蔓手撑着下巴,看着屏幕上的私信,一条一条回,突然停住:“有个视频,说咱们‘扣秤’。我点进去看了,是两张图拼的,上面是我们箱子的样子,下面是别家的小秤。唉,这种闹法,又来了。”

古丽把椅子往旁边挪一点:“别急,我把今天过秤的视频挑几段,连着我们秤的校准照发上去,再把‘五米可读’那张唛头图放大点。我们还是那句话,不跟人吵,给证据。”

“我去后台,把‘如何自查’写成一条卡片:从唛头找批次码,对上入网单号,再对照重量,自己能查。”苏蔓打字飞快,末了抿了下嘴角,“让人自己看,没有比这个更有力的。”

李明站在门槛上,听风,风里有沙,打在脸上微微疼。

他忽然想到前些天古丽说的一句话——“别怕被人看,怕的是不让人看。”他朝屋里说:“把‘今后每周一中午公开挑果半小时’写进公示栏。我们不演示技巧,就让人看‘手是怎么动的’。有人看得不耐烦,那也随他去。”

第二天,公开挑果的半小时到了,院子里围了两圈人。有人把手插在腰上看,有人把孩子抱在怀里看。

李明把话掐短,手不停,挑裂的、挑虫眼的、挑瘪的,动作不像前段日子那么生涩。古丽就在边上,时不时把挑下来的坏果举高,让人看清楚。不用解释太多,手活比嘴硬。

有人挤到前面问:“你们这秤准不准?”

“准不准,有尺子说话。”老热合曼把那块标准砝码放上去,数值停得稳稳的,“不过你要是看我们不顺眼,这砝码也说不动你。这秤放这儿,你愿意天天来盯着,我们也不嫌烦。”

一句话,说得周全。围在外面的笑了一圈,气在笑里消了一半。

午后,风更大了,天空像被人一遍一遍擦拭,留下了浅白的印子。买买提江从门口跑进来:“刚在路口,有辆外地货车刮了我们的车尾,没人受伤,就是我们的那几箱角上磕了。那司机态度还好,说走保险。现在就一个事儿,磕了的那几箱怎么办?”

李明没问赔不赔,先开口:“磕的,直接分出来,不发客户。我们自己吸收,账上记清楚。今晚加班,补齐这几单。”他看了一圈人,“有时候,‘干净’比‘快’重要。赔钱心疼,但比‘名声’便宜。”

赵书记把手背到身后,点头:“这话我爱听。亏一回,乡亲心里头记你一回,这叫‘落下口碑’。”

晚上,李明把“应急箱”的小木盒摆在公示栏下。盒子不大,盖子上用电烙铁烫了三个字:帮一把。

古丽把第一张借用单贴在旁边,时间、姓名、用途、约定的还款日,一行一行写得清清楚楚。吐尔逊把一张小纸折了两折,塞了进去;买买提江开了个玩笑:“我先借一个月,到时候拿一箱核桃抵也行。”

围着盒子,大家说话不再拘束,笑里带着热乎气。苏蔓把这画面拍下来,打算不配字,只放一张图。

她想,老远地方看图的人,也许能从这张图里听见一点小声响——是木盖落下的“咔哒”,也是人心碰人的“咔哒”。

临睡之前,李明和古丽一前一后在院里走了两圈。风从天山那边吹下来,夜凉得干净。

他们说起接下来的安排:邻村那边,多半会有人过来看看;县里统一标识这事,后面可能还会有检查;盗图的账号下架了一个,但过几天还会冒出别的,不急,按现在的法子来应对。

“李明,”古丽突然停下,“这一路我们都往前走。你有没有害怕的时候?”

“有啊。”李明笑,“怕做错一个小决定就连着坏一串东西。怕人说我们‘作秀’。怕有人觉得我们在抢他们的活。可我更怕一个:怕我们因为害怕,什么都不做。”

古丽没说话,只嗯了一声。她把围巾往脖子里掖了掖,眼里有一丝亮光,像月亮刚刚擦过云边那样,淡淡的,却看得见。

夜更深了,院里只留着一盏走廊灯。

李明回屋,把白板擦了一半,留下三条新写的线:一条写着“应急箱——月底算账”;一条写着“邻村试跑——只带一件事”;还有一条写着“风天路滑——宁慢勿乱”。他把笔盖扣上,手在空中停了停,像要把这几条线按进心里。

第二天,冯站长的电话打过来:“昨晚那车的保险我盯上了,别担心。另一个事,我们站里下周可能要做设备检修,有半天会慢。你们提前把‘慢’告诉客户,别到时候挤在我们门口吵。”

李明说:“行。我们把‘慢’说到前面去。我们宁愿多挨两句,也不愿让人堵在站里。”

挂了电话,他把“站里检修”写进白板,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小钟,标了一个“半天”字样。

午后,胡老板送来一壶奶茶,烫手的。放在桌上,他咳了两声:“你们那‘应急箱’,我昨晚回去一琢磨,还是得多丢点进去。不能总盯着自己那点账。”

他挠挠头,“以前我那点脾气,有时候跟人吵也不是为了钱,就是不服气。你们把话摆在明处,倒把我这股火给浇下去了。”

李明笑:“你这人,其实挺直的。直的人就怕被误会,我们把东西摆明白,也是为了让直的人不吃亏。”

胡老板挥挥手:“少戴高帽。”他转身走到门口,又回头,“哎,要是将来你们要大规模做,记得跟我打一声招呼。我这边,能帮的帮。”

“好。”李明应了一声。眼看胡老板的背影被阳光吞了,他感觉很多纠结的线头,被某只看不见的手悄悄理顺了。

晚上,风小了,星子一颗一颗挂在天上。院墙外,有小孩的笑声从远处飘过来,像谁在白布上轻轻点了一点水。

李明坐在门槛上,手里握着那支用得发亮的黑笔,心里在给这段日子找个词。

他想到一个:风口上的人。不是站在风口等运气的人,是在风口里把绳子一根根拴紧的人——把箱子的绳拴紧,把人的心拴紧,把该留住的名声拴紧。

他起身把门掩上。屋里灯一熄,院里那盏走廊灯忽明忽暗地跳了几下,最后稳在了黄里透白的亮度上。

风还是在吹,从天山那边来,穿过玉尔达,拂过院子、墙、白板、冷柜、绳带,吹到每个人的脸上,轻轻的,却让人把背脊不自觉地挺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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